金融危機加快了國際力量的分化與重組，促使轉型期的國際關系進一步趨向于多極國際體系。鑒于國際形勢的新變化，俄羅斯積極借助全球及區(qū)域治理機制尋求擴大國際體系轉型中的話語權和利益。

一、積極宣示自己的國際新秩序主張

自2008年以來，相繼發(fā)生的俄格軍事沖突、全球金融危機和“阿拉伯之春”運動，推動轉型期的國際體系經歷著新一輪的調整和變革。對于崛起中的俄羅斯而言，這些事件的影響是深刻的，莫斯科的反應也是迅速的。在與格魯吉亞軍事沖突后，俄羅斯隨即宣布了對外關系的五項原則：國際法的基本準則；世界多極化而非單極世界；俄羅斯不希望和任何國家對抗；保護本國公民的生命和尊嚴是俄對外政策的優(yōu)先方向；密切關注自己在獨聯(lián)體地區(qū)的利益?！?〕隨后，《俄羅斯聯(lián)邦2020年前國家安全戰(zhàn)略》出臺，主張在國際法基礎上，與其他國家之間建立平等互利的關系，采取合理和實用的外交政策維護國家利益?！?〕同時，金融危機加快了國際力量的分化與重組，促使轉型期的國際格局加快趨向于多極化。在這種時代大背景下，對于國際形勢與自己的國際地位和主張，俄羅斯基本形成了如下判斷：第一，轉型中的國際格局趨向于多中心國際秩序；第二，全球性金融危機加快了國際力量的分化與重組，客觀上加快了世界多極化進程；第三，西方對世界的控制能力繼續(xù)下降，世界的可持續(xù)發(fā)展要求各主要國家的集體領導，特別是要恢復和加強聯(lián)合國的地位和權威，同時應發(fā)揮多邊機制和組織的作用；第四，轉型期新舊力量的較力更加激烈，意識形態(tài)因素的影響上升，導致國際關系更加不穩(wěn)定和難以預測；第五，俄羅斯對國際議程和國際體系轉型所承擔的責任在增大，其有權利和能力參與全球治理的各種機制。針對轉型中的國際秩序，俄羅斯的基本主張是：在世界上建立尊重所有國家利益的、不可分割的安全空間；實現自身安全不能以損害他國安全為代價，堅決制止個別國家或國家集團單方面不受任何限制地武力干涉他國的行為；國際社會的各種矛盾和沖突必須由所有有關國家通過政治外交努力，在聯(lián)合國和安理會框架內解決。以此為基礎，從維護國家利益和恢復世界大國地位出發(fā)，俄羅斯積極尋求擴大國際體系轉型中的話語權。

隨著國際地位的加強，俄羅斯開始明確宣示自己的國際新秩序主張。在2007年的慕尼黑國際安全會議上，普京對單邊主義和單極世界就給予了強烈批評，認為單極世界是不可接受也是不現實的，世界上新的發(fā)展中心必將轉變?yōu)檎斡绊懥ΓM而加強世界多極化進程；只有聯(lián)合國才能合法使用武力，北約和歐盟都無權代替它。〔3〕普京充分闡述了俄羅斯對國際體系的新觀點，莫斯科要告訴世界，它不會再繼續(xù)充當旁觀者的角色，而是要向國際社會提出自己的國際秩序新構想。2008版的《俄羅斯聯(lián)邦對外政策構想》〔4〕和2009年的《俄羅斯聯(lián)邦2020年前國家安全戰(zhàn)略》均明確強調，俄羅斯在全球層面的優(yōu)先方向是建立新的多極世界秩序，依靠國際法和基于平等、互相尊重和互利合作原則，在完全尊重聯(lián)合國的中心和協(xié)調作用的前提下，建立一個由大國集體領導、具有自我調節(jié)功能的國際體系。這樣，強大而自信的俄羅斯重又回歸到了國際舞臺中心，成為推動國際體系轉型的重要動力。2010年底以來，隨著北非中東亂局的持續(xù)發(fā)酵，俄羅斯對西方以民主人權和“保護責任”為借口對他國實施軍事干預的做法給予了嚴厲指責和批評。普京直接把西方國家對利比亞的軍事干預稱為“十字軍東征”和“導彈—炸彈民主”輸出，要求回歸聯(lián)合國框架。他說：“沒有哪個國家有權把聯(lián)合國特權和權力據為己有，尤其是在對主權國家使用武力的情況下。首先是作為所謂‘防御聯(lián)盟’的北約使問題變得更加嚴重。我們記得當時國際社會徒勞地呼吁其注意法律和基本人權秩序，但這些最終都成了‘人道主義’行動和‘導彈—炸彈民主’輸出的犧牲品。”〔5〕所以，“不干涉內政”被作為一項重要原則納入2013版的《俄羅斯聯(lián)邦對外政策構想》之中。在新構想中，“不干涉內政”被多次提及，表明其不僅作為一個重要原則而且是俄羅斯對外政策所要達到的主要目標。俄羅斯堅持聯(lián)合國的“不可替代性”，反對借口負有“保護責任”，進而“實施軍事干預或其他形式的干涉”，主張“依靠國際法和基于平等、互相尊重、不干涉內政原則，建立一個穩(wěn)定、可持續(xù)的國際關系體系。”〔6〕2013年9月12日，普京在《紐約時報》刊文，再次宣示了俄羅斯的主要外交政策取向。他說：沒人希望聯(lián)合國重蹈國際聯(lián)盟的覆轍，但如果有影響力的國家繞開聯(lián)合國安理會授權而采取軍事行動，這種情況就可能會再次出現；美國在很多國家的眼里已不再是民主典范，而是一個只知道訴諸野蠻武力、拉幫結派的國家；我們都是不相同的，但當我們祈求主的祝福時，決不能忘記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普京新任總統(tǒng)以來，從借助全球及地區(qū)組織宣示自己的國際新秩序主張，到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就西方國家主導的涉敘問題草案行使否決權，再到就伊朗核問題和敘利亞沖突積極斡旋并提出建設性方案和建議，俄羅斯在國際舞臺上的身影十分活躍，影響力不斷擴大。莫斯科的“交化武，換和平”提議阻止了西方對敘利亞的進一步軍事干預，使政治解決提上議程；俄羅斯提出的“分階段”解決方案使伊朗核問題六方會談得以重啟，經多輪艱苦談判后終于達成初步協(xié)議，為長期協(xié)議的達成奠定了基礎，增強了莫斯科的國際地位和影響力。

二、借助多邊平臺提升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

近年來，俄羅斯的國際組織外交十分活躍。在加入WTO并在G20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的同時，俄羅斯尋求借助上合組織、金磚機制、集安組織等多邊平臺，提升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

俄羅斯在借助上合組織抵御美國對中亞滲透的同時，還希望籍此推動世界多極化進程。隨著美國借反恐對中亞實現軍事介入，俄羅斯開始從戰(zhàn)略高度認識上合組織對維護地區(qū)安全和提升自身國際地位的重要意義，認為提高上合組織的作用符合俄羅斯的利益，是俄未來國際活動的重點。俄格沖突后，莫斯科很快承認了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在俄羅斯的斡旋和推動下，2008年8月28日，上合組織元首理事會發(fā)表了《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杜尚別宣言》，表達了如下立場：贊同俄羅斯就解決南奧塞梯沖突通過的六點原則，支持俄在促進該地區(qū)和平與合作中發(fā)揮積極作用；必須尊重每個國家和民族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在恪守《聯(lián)合國憲章》和公認的國際法準則基礎上，尋求應對全球性共同威脅和挑戰(zhàn)的有效途徑，并通過各國共同努力來實現；聯(lián)合國安理會對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負有主要責任，應發(fā)揮主導作用?！?〕實際上，上合組織的表態(tài)客觀上認可了俄羅斯的舉動，盡管沒有承認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2009年6月，上合組織《葉卡捷琳堡宣言》再次就重大國際和地區(qū)熱點問題闡述了共同立場：世界和平只有在所有國家享有同等安全的條件下才能實現，部分國家的安全不應以損害其他國家的安全為代價，應在平等、相互尊重、不干涉內政等原則基礎上，通過政治外交途徑解決國際和地區(qū)沖突；在防務領域謀求單方面優(yōu)勢將破壞全球戰(zhàn)略平衡與穩(wěn)定，不利于增進互信、削減武器和裁軍。顯然，這種宣示明顯針對的是北約東擴和美國在歐洲部署導彈防御系統(tǒng)的做法，反映和加強了俄羅斯的立場。針對愈演愈烈的敘利亞危機，北京峰會發(fā)表了《上合組織成員國元首關于構建持久和平、共同繁榮地區(qū)的宣言》，明確反對軍事干預敘利亞，反對強迫“政權更迭”和單方面制裁，呼吁通過對話和平解決沖突。這清楚顯示，

上合組織反對英、法、美等西方國家要求敘利亞總統(tǒng)下臺的做法，呼應了俄羅斯的立場。相應地，俄中還借上合組織譴責了美國在歐洲和亞洲部署導彈防御系統(tǒng)的計劃，指出“某個國家或者某個國家集團單方面且不受約束地加強導彈防御力量，將會危害國際安全和國際戰(zhàn)略平衡。”上合組織所倡導的“上海精神”和“多極化構想”與俄羅斯的多極世界觀念基本一致，其自然成為莫斯科增強國際影響力和話語權的主要選擇。

獨聯(lián)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是俄羅斯所借重的另一個重要平臺。對俄羅斯而言，集安組織不僅是對后蘇聯(lián)空間進行軍事和安全整合的工具，而且還是其增強國際事務話語權的重要平臺。近年來，集安組織峰會通常都會就廣泛的國際政治問題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在俄羅斯的倡議下，聯(lián)合國大會于2010年3月2日通過了發(fā)展與獨聯(lián)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合作的決議案，聯(lián)合國將在打擊恐怖主義和毒品威脅等領域與集安組織（2004年成為聯(lián)大觀察員）合作。隨后，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和集安組織秘書長博爾久扎（Н．Н．Бордюжа）在莫斯科簽署了雙方秘書處合作宣言，進一步提升了集安組織的國際地位和影響，而這正是莫斯科所積極追求的目標。針對“阿拉伯之春”和北約即將撤出阿富汗，集安組織成員國強化了通過合作維護國家主權和穩(wěn)定的共識，成為阻止“顏色革命”在獨聯(lián)體擴散的重要屏障。針對霍爾木茲海峽局勢持續(xù)緊張，集安組織常設理事會通過了由俄羅斯起草的關于霍爾木茲海峽形勢的聲明，呼吁有關各方保持最大限度的克制，避免發(fā)表和采取可能使對抗持續(xù)升級的言論和行動。2012年5月，集安組織召開10周年紀念峰會并發(fā)表宣言，就歐洲反導系統(tǒng)、敘利亞局勢、阿富汗問題及伊朗核問題表達了共同立場。該組織就如此眾多的重大和敏感問題共同發(fā)聲實屬罕見，這說明其作用和凝聚力正在增強，其中俄羅斯的積極推動有目共睹。2013年9月，集安組織峰會通過了關于敘利亞問題的聯(lián)合聲明，支持召開第二次日內瓦國際會議，敦促敘政府和反對派停止暴力，盡早進行政治對話。

俄羅斯還希望借助金磚機制增強對國際議程的影響。雖然金磚集團主要著眼于國際經濟和金融秩序改革，但其對國際政治領域的興趣和影響也與日俱增。2009年6月，金磚領導人首次會晤后發(fā)表的《“金磚四國”領導人俄羅斯葉卡捷琳堡會晤聯(lián)合聲明》強調，支持在國際法治、平等合作、互相尊重、由各國協(xié)調行動和集體決策的基礎上，建立一個更加民主和公正的多極世界；重申支持通過政治和外交手段和平解決國際爭端；致力于推動多邊外交，支持聯(lián)合國在應對全球性威脅和挑戰(zhàn)方面發(fā)揮中心作用。〔9〕俄羅斯提議并推動南非加入金磚機制（2010年12月），更多的是著眼于地緣政治考量。三亞峰會就加強全球經濟治理、推動國際關系民主化、提高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發(fā)言權，以及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等重大國際熱點問題達成共識，表明金磚國家機制不僅在經濟而且在政治領域也將發(fā)揮更大的作用。2013年初，敘利亞總統(tǒng)巴沙爾呼吁金磚集團干預敘沖突，以實現國內和平，凸顯了該機制的國際影響力。金磚機制對俄羅斯來說意義重大，莫斯科可以借此提升在國際舞臺上的政治影響力，增強在與美歐對話中的地位和分量。俄羅斯希望金磚國家擴大合作范圍，更多涉及地緣政治問題。一方面，金磚國家在國際舞臺上的影響力不斷增強，正成為金融危機后取代西方的另一個影響力中心；另一方面，俄羅斯與金磚國家在戰(zhàn)略利益上相一致，金磚國家不是一個軍事集團，但卻是一個能加強國際安全的聯(lián)盟，其應該從對話論壇轉向全方位戰(zhàn)略協(xié)調機制，并最終成為地緣政治實體。普京說：“我們向伙伴建議逐步將金磚國家從協(xié)調有限問題立場的對話論壇，轉變成一個全方位戰(zhàn)略協(xié)作機制。這個機制將讓我們共同尋找解決國際政治關鍵性問題的途徑。”〔10〕俄羅斯希望推進金磚國家與聯(lián)合國的合作、維護和加強安理會的作用、防止打著聯(lián)合國旗號執(zhí)行顛覆他國政權和以武力解決沖突的政策。金磚國家研究委員會執(zhí)行主席托羅拉亞（Г．Д．Толорая）說：“在俄羅斯看來，金磚國家能夠作為新的全球管理體系的關鍵組成部分，成為打破舊體系或南北分界線的全球關系新模式。”〔11〕對俄羅斯而言，金磚國家機制的作用不僅僅在于爭取國際話語權的工具，莫斯科還旨在使該機制發(fā)展成為替代西方國家的世界影響力中心，因為，轉型中的世界政治和經濟需要可替代的影響力中心，而金磚國家顯然具備這個潛力。其中，俄中之間的國際合作尤為突出。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兩國一起對歐美等國提出的干涉敘利亞的決議草案多次投了反對票，表明中俄戰(zhàn)略協(xié)作的全球意義更加突出。俄羅斯外交和國防政策委員會榮譽主席謝爾蓋·卡拉加諾夫（СергейКараганов）說：“兩國都確信對方不會給自己帶來新的挑戰(zhàn)，而且雙方在地緣政治領域還能在客觀上相互尊重。例如，在敘利亞問題上，這兩個國家向世人表明我們確實生活在一個多極世界。”〔12〕雙方不僅簽署了重大能源協(xié)議使合作達到“全新水平”，兩國海軍還舉行了大規(guī)模聯(lián)合軍演，中俄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關系的基礎愈加牢固，正成為新型大國關系的典范。